你好,旧时光--三周年完美纪念版,套装全三册 (27 page)

BOOK: 你好,旧时光--三周年完美纪念版,套装全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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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真心谎话

余周周大脑一片空白。

他把她紧紧圈在怀里的那一刻,那条路上的路灯像是约定好了一般,刹那齐刷刷亮了起来。橙色的光打造了一个小小的舞台,两个主人公站在中央,沉在戏中不知归路。

“林杨……”她终于还是底气不足地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别动,”林杨的声音清澈温柔,有种小心翼翼的祈求,“周周,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不好?”

冬天两个人都穿得很厚,余周周的脸贴在林杨胸口,他的羽绒服拉链冰凉冰凉的,她有些不舒服,却的确一动不动,没有躲开。然而神奇的是,不一会儿,两人外套相贴合的部分迅速地温暖起来。

拥抱的力量是神奇的,它让人感觉到完整和安全。余周周忽然觉得,自己心里破的那个大洞就这样被突然地堵上了——哪怕只是这短短的几分钟。

她像是沉浸在了一个梦里,温暖、踏实,不愿醒来。

一点点尝试着,抬起手,环上他的腰。

林杨轻轻地颤抖了一下,然后更加肯定地把她拉向自己,牢牢锁在年轻的胸膛里。

也许他们早就应该拥抱彼此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余周周才有些难为情地说:“林杨,我腿麻了。”

他就这样英勇无畏而又稀里糊涂地把右手伸进她戴在左手的手套上,然后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他觉得应该表白,可是又不想开口打破这种美好的安静,低着头,一步一步,目不斜视,可是能用余光将对方所有细微的表情收在心里,折叠好妥善收藏。

幸福猝不及防,林杨害怕自己突然醒过来,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余周周却轻声开口。

“林杨,你的怀抱,让我想起我妈妈。”

林杨一时哭笑不得,悲喜交加。

余周周没有注意到,林杨粗具规模的男人尊严已经被她一句话戳得千疮百孔。她很认真地告诉他:“真的很像我妈妈……很温暖。”

握住她的那只大手紧了紧。

刚才胸口那种仿佛要炸开的喜悦现在已经慢慢平息。余周周理不清思路,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刚才只是大脑空白,本能地贪恋那样一份坚定和温暖,不计后果。

这份温暖来得太突然,余周周不用醒过来就知道,这只是一场梦。

口袋里面的手机振动起来,她掏出来,发现是凌翔茜的来电。她都忘记了自己曾经和凌翔茜交换过手机号码。

“喂?”

“喂,余周周?林杨和你在一起吗?”

余周周竟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慌张,她沉默了几秒钟:“是。”

“他爸妈找他找不到,打电话他手机还是关机,我估计是没电了。我猜你们两个是一起走的,所以就打给你了,你能把电话递给他吗?”

“好。”

余周周将手机递给林杨,然后单手轻轻摘下耳包,另一只手想要从他手心里挣脱出来,无奈对方抓得太紧了。

林杨挂下电话,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摘下来了,不冷吗?”

余周周没有回答:“你爸爸妈妈在找你?”

“嗯,凌翔茜说我爸妈找不到我,她跟他们说看到咱们两个一起沿着南国路往区政府走了,所以他们就开车在前面的路口等我了。我们朝那个方向走吧,正好先把你送回家。”

余周周似乎早就料到了一样,她将摘下来的耳包塞回到林杨的手里,又坚决地挣脱了他的手,把手套也摘下来还给他。

“反正我们也没走出多远,我走回到车站去坐车,如果能遇到出租车就打车走,你快去找你爸爸妈妈吧。”她说。

林杨的肩膀慢慢垂下来。

余周周已经恢复了面如止水,她把手揣到衣兜里面,胡乱地点点头算是道别,转身就要走。

“周周,你别走。”

林杨呼出的白气隔绝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我知道,我们想要在一起的话,会有很多阻力。我不敢说大话,所以……
也许不是现在,但是我会等,有一天我会变得足够强大,能够排除这些阻力,我会……”林杨的语气有些急。

“林杨!”余周周打断他,“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在一起。

“我刚才只是……一时糊涂了。

“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真的不要来找我了。过好你的日子,也让我过好我的日子吧。”

她说完就走,不敢回头,可是背后的人追了上来。

“你不懂我说的话吗?”余周周脸色冷了下来。

林杨好像不再慌张,反而笑了出来。

“都这么多年了,这么多事了,如果我还是相信你说的话,”他摇摇头,“那我就是头猪。”

“林杨……”

“你不想坐我爸爸妈妈的车也可以。我陪你走回车站,你上车了我再走。”

“你爸爸妈妈在路口等你呢,我们这样又要折腾半个小时。”

“他们车里有空调,暖和着呢。”

他把耳包重新给余周周戴上,然后再一次牵起她——这次出手的动作熟练自信多了,那种霸道,让余周周的闪躲完全失效。

可是,林杨,余周周在心里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余周周很想知道究竟为什么每一次真相都只有她自己知晓,她选择告诉他,或者不告诉他,都是一种很严重的伤害。

动了动嘴唇,身边的男孩子不知不觉已经长成了一个男人,带着淡淡的笑容,整个人沐浴在橙色灯光中,好像在一步步走向他自以为的幸福。

她还是说不出来。她以为自己早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掌心传递过来的源源不断的温度,让她几欲落泪。

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林杨整个寒假过得极为充实。

他需要见到余周周,但是又不想以“早恋”的方式见面,于是便开始在大
冬天起床晨跑——他不觉得冷,因为他从心里往外冒火。从他家一路跑到余周周外婆家的楼下,在楼底下站一会儿,用随手捡到的任何工具在楼门口有些陈旧的黑色木门上画正字,然后再跑回去。

或者打电话,无论如何都克制着自己不说一句题外话,一本正经像煞有介事地讨论数学题。

连这种装模作样都快乐。

新学期伊始,路宇宁等人渐渐发觉了林杨的不对劲。他竟然主动要求重新加入午饭的固定团伙,在他们都误以为他追求失败的时候,他又总是挂着一脸幸福得冒泡的傻笑。

“该不会是……疯了吧?”路宇宁痛心疾首,不由得告诫自己,爱情是碰不得的。

对林杨来说,爱情的感觉是奇妙的。他明白了自己的心声,也笃定了余周周的感觉——虽然对方并没有说喜欢他,但是至少没有甩开他的手,乖乖地跟着他走了那么远——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她一贯的不冷不热、不在乎,只是林杨决定这一次不去考虑这种可能性。

总而言之,他瞬间拥有了变得更加强大的决心,连语文卷子都变得很可爱,写作文的时候虽然不至于下笔如有神,至少流畅得多。

或许是因为历史英雄人物在他笔下也分得了几许肉麻柔情。

高二下学期的期中考试,林杨不明不白地考了年级第一,而楚天阔,莫名其妙地沦落到了第六名。

这的确算得上是大新闻,它的力量让凌翔茜整整两天没有收到楚天阔的短信。

凌翔茜到最后也不知道她和楚天阔之间究竟算什么。他会发给她“晚安,早睡吧,乖”这样的信息,可是白天却不声不响,她无论发什么样的短信,他都不回复。没有人在的时候,他甚至还曾经轻轻地拥着她,吻过她的额角,可是一旦当着其他人的面相遇了,他的态度就比以前还要冰冷十分。

那种像煞有介事的冰冷,让凌翔茜一度怀疑额角的温度和那一刻狂乱的心
跳是不是幻觉。

“你不是劝过我的吗?第一名不那么重要。像林杨这种,他只是一时抽风,远没有你稳定的。”

她发的短信,通通石沉大海。

凌翔茜这次又是第二名,只不过第一换成了她最不希望看到的辛锐。然而,她来不及对这种让人不快的局面作出反应,她所有的牵挂都在楚天阔身上。

又是在开水间,她抱着瓶子走到门口,听见里面熟悉的两个声音。

“这次怎么了,语文开窍了?”

“也不是……可能……呵呵。”林杨明显幸福得只顾着吐泡泡。

“恭喜恭喜。”

楚天阔的声音听起来不再那样挥洒自如,他自我标榜的淡定自若在凌翔茜的心里碎得不可挽回。可是凌翔茜仍然执拗地为他找借口,告诉自己,她想多了,和那虚无缥缈、无足轻重的语气相比,重要的是他恭喜了林杨,他还是很大气的。

他还是她所以为的楚天阔。

她笑容明媚地走过去,插入对话中间。

“呀,你们都在这儿啊!”

林杨扬起手咧着嘴打了个招呼,凌翔茜也是一段时间没有见他,赶紧趁此机会八卦一下:“情场、考场双丰收?”

看他红了脸,凌翔茜很想笑,却发现楚天阔已经背过身去接热水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究竟说了什么。

正想要补救,对方已经转过身来,一脸无懈可击的笑容。

“对啊,我可听路宇宁说了,快点儿,你自己招了吧。”

女孩对于自己关心的男生总是格外敏感的,凌翔茜仍然能感觉到楚天阔想要极力掩饰的情绪。他是多么骄傲的人,她一直都知道,可是此刻才真正懂得。

林杨端起水杯,仿佛是特意不想做电灯泡,朝凌翔茜眨眨眼就转身退出了开水间。

“我有点儿事,先撤了哈……”

开水间只剩下他们两个。凌翔茜盯着滴答滴答漏水的水龙头,半晌才鼓起勇气:“你还好吧?”

“好得很。你为什么一定要安慰我,好像我多么在意这件事情一样?凌翔茜,你让我很难堪。”

不再是轻声细语的“茜茜”。

凌翔茜咬了咬嘴唇:“所以你不回复我的短信?”

“竞赛要集训了,我不想分心。”

“林杨也集训,别以为我不知道,离集训开始还远着呢。”

楚天阔的脸上第一次有了讥诮的笑容:“那是不是应该这样说呢,我想你想得心烦意乱,无法集中精神,所以为了不再堕落下去,才不敢回复的呢?”

凌翔茜呆愣愣地望着他,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无法相信这个刻薄失态的人,就是楚天阔。

她慢慢地挺直胸膛,仅存的骄傲让她直视着楚天阔的眼睛说:“你真是个孬种。”

然后抱着水杯大步离开。

走了几步,悄悄回头,那个少年仍然站在原地看她。那样美好的轮廓,春天的阳光透过绿树遮蔽从他背后照进屋子里,他像一株长在水泥地上的开花的树,看起来仍然那样完美无缺。

凌翔茜心如刀割。

只是一次考试,想起来都可笑。

他怎么是这样的人。

他怎么可以是这样的人。

8.你应该比从前快乐

辛锐本应该开心的。

连陈婷那种向来只盯着风云人物的八卦女生,都跑来谄媚地祝贺她。

可是她最想看到两个人的反应,通通落空。

余周周的脸上有种茫然的痛苦纠结,不知道为什么。

凌翔茜的脸上满是不解和伤痛,同样不知道来自哪里。

自己费尽心力精心打造的舞台下,两个VIP观众都在走神。辛锐有种被侮辱的愤怒感。

凌翔茜抱着一沓政治试卷的主观题答题纸,挨桌分发,路过辛锐的桌子时候,目不斜视,脸上再也没有笑容,但也没有辛锐想看到的,像何瑶瑶一样的重重掩饰却终究露出马脚的心虚不平。

是鄙视,一种对辛锐的第一名的鄙视。她宁肯是自己想多了,但这种感觉盘桓不去。

你装什么装。辛锐愤而起身,朝门外走去。

和想象的一点儿都不一样。每出一科成绩,她就小心翼翼地打听着凌翔茜和余周周的分数,然后在心里加加减减,推测着接下来的其他成绩可能的结果……然而结果如了她的意,却也没有让别人难过。

辛锐漫无目的地在走廊闲逛,楼道里面来来往往的同学在这两年间都渐渐混得脸熟,辛锐执着地盯着每个人的脸,她很想知道这些人是否认识她,他们的生活是不是和他们脸上所表现的那么开心?是不是一直拉帮结伙?走在身边说说笑笑的那个人,真的是朋友吗?

其实,自始至终就没人在乎过她吧?

她是年级第一,但是没有人会想要知道辛锐是谁。她费尽心思改了名字,辛锐,新锐,锐不可当,但是和辛美香这个土土的名字一样,还是没有人会记得。

停驻在某个班的门口,她忽然看到了何瑶瑶正站在门口和一个女生打闹,
开开心心的样子。辛锐在远处安静地观望着,心里有些悲。你看,人家是分校,曾经被她那样嘲讽过,但是过得很快乐。

最快乐的生活,是别人的生活。

辛锐努力万分,最终还是没能变成任何一个别人。

还是,放下吧。一念放下,万般自在。辛锐转身打算回去。她甚至在那一刻感到了一种解脱,似乎当她不再奢望别人的肯定的时候,才真正肯定了她自己。

“咦,美香?”何瑶瑶在后面大声喊。

辛锐停住。

那个不希望被提起的名字。何瑶瑶显然还念着要报仇。

辛锐很想笑,每次她遇到何瑶瑶,每次她假模假式地要释然、要升华,就会被对方激怒,然后重回那个痛苦的死循环。

她回头,微笑:“是你啊,”走过去,“考试考得怎么样?”

何瑶瑶明显只是一时冲动喊了她的旧名来逞口舌之快,并没有和她多谈的打算,何况是关于成绩。

“没怎么样,”她耸耸肩,“就那样呗,我也不在乎。”

辛锐继续微笑:“猜到了,也就那样,我也是随便问问,礼貌而已。”

何瑶瑶没想到她一上阵就毫不留情面,话说得锋芒毕露,一时间眼圈有点儿红,只能嘴硬地回道:“你们文科的题简单嘛。”

辛锐点头:“对,文科的题的确简单,不过是对于我来说。其实对我来说,初中升高中统考的题也挺简单的。”

何瑶瑶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中考成绩,死死咬着嘴唇:“行,我说不过你,你不就是成绩好吗,其他什么都不是,你以为人一辈子就指着考试成绩活?你自己看看你们文科的凌翔茜、余周周,哪个不是比你漂亮、比你成绩好?没本事就来欺负我是不是?你犯什么病,炫耀有瘾啊?小学心理阴影没治愈啊?!”

只顾着自己痛快,说完了才发现辛锐一脸苍白,可是仍然面无表情,只是死死盯着她。

何瑶瑶突然觉得很恐惧,她后退一步,几乎是本能地大喊:“你想干什么?”

分校这一片的走廊里面很乱,倒是没人注意到她们的争执。辛锐突然惨淡地笑了:“凌翔茜?余周周?长得好看,成绩好?我欺负你?炫耀?心理阴影?”

何瑶瑶这才发现自己说话有些伤人,她低下头:“我有点儿激动,你别……”

没,你说的都对,每一条都是真相。

辛锐眯起眼睛,突然听到身边有个经过的小个子男生轻笑一声,骂骂咧咧地抛出一句:“余周周?连爸爸都没有,野种,贱人妈妈也不得好死。”

何瑶瑶和辛锐都吃了一惊,辛锐一把拉住那个小眼睛男生,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我是余周周最好的朋友,你怎么能乱说?”

连辛锐自己都说不清楚,这话里面究竟有几分愤慨、几分兴奋。

米乔开始常常缺课。

余周周问她为什么隔三岔五请假,米乔的答复永远是:“动漫社太忙了。”她想她是羡慕米乔的。很多人都羡慕着米乔的洒脱张扬,能用最美好的年华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大声说自己想说的话,哪怕听起来大逆不道。可是另一方面,又告诫自己不要这样,告诉自己这种有今天没明天的放肆,是要付出代价的。

人生还很长,好东西、好日子都要留给以后的。

对于余周周她们来说,以后的意思,仅仅就是指考上大学以后,至于其他,她们还看不到。

彦一在考试之后,一整天一整天地趴在桌子上动也不动。余周周探身过去问:“你是不是生病了?”

彦一的脸色愈加苍白,他的声音有些求救的意味:“周周,我学不进去了,怎么办?”

尾音还没落下,眼泪就先滴在桌子上。彦一的恐惧,余周周触手可及。

“彦一?”

“我怎么学都是这个成绩,我现在看见汉字、数字都恶心,不敢碰书,坐在书桌前到半夜一两点,盯着历史书,一晚上都翻不动一页。周周,我怎么办,我怎么办?我现在看见振华的大门就怕得浑身发抖,我不想上学……”

他好像是害怕别人听见,所以声音非常小,眼泪像是不要钱一样噼里啪啦掉下来。

“……那就,不要上了。”

余周周轻轻拍拍他的后背:“那就不要上了,回家休息一个星期,看电视、打游戏、画画、睡觉!”

彦一把头埋进胳膊里,过了一会儿才怯怯地说:“缺一个星期的课,会跟不上的。”

“反正你坐这儿也没用,你都已经连续两天这副样子了。”

彦一很长时间没说话,余周周正打算低头继续做题,他才闷闷地说:“余周周,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余周周摇摇头:“不知道。”

一点儿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每一天每一天,平淡无奇地度过,也许最大的快乐就是听米乔胡扯,看林杨耍宝。

林杨。余周周想起这个人,有些迷惘地抬眼,四月末的天,流云四溢。

科技馆之后,他们就很少再见到彼此了,这让余周周松了一口气。林杨不需要再一趟趟地围追堵截来确定自己的心意,而是心无旁骛地去实践那个“变得更出色、更强大”的誓言。余周周想起小时候放学的路上,他眉飞色舞、信心满满地告诉自己,如果还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那么就努力去做到最好,等到有一天你想得到什么的时候,不会懊悔于自己没有足够的资本伸手追逐。

也许他还会觉得这段感情和这个承诺都验证了这一人生理论的正确性。他努力了,他牵起了她的手。

余周周稀里糊涂地成全了他。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懊悔。

陈桉陪她度过了那个寒意彻骨的夏天,用他的成熟与温暖,像从前的每一个关键时刻一样,神明一样出现在身边。只是这一次,这个神明会哭、会笑、会讲笑话,余周周觉得,他为她下凡。

陈桉临走的时候轻轻拍着她的头说:“周周,找一个人来爱,或者恨吧。”

势均力敌的情感和动力,可以给你能量好好活下去。

爱让人变得出色,恨让人走到顶峰。余周周因为陈桉而没有放弃学习,却因为她父亲的电话而想要考第一名。

林杨应该不会懂的,世界上有些东西不是你够努力有资本就能得到的。

也不是得到了就不会失去的。

她失去了,所以明白什么叫做疼。

辛锐低下头,快速地说了几句话,低头躲避陈婷惊讶的目光。

那种八卦兴奋的目光,会让辛锐的心因为负罪感而痛得翻滚。

“反正我是觉得挺惊讶的,可是她也没跟我提过这些……我觉得可能是那个叫周沈然的胡说八道,不过细节什么说的挺像真的。初中的余周周可不是这样,她性格变化这么多,我是觉得非常惊讶的,担心得不得了,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

辛锐说完这些之后,假装惊慌地抬起头:“对了,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陈婷点头如捣蒜。

承诺保密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一件事,比泄密还简单。

“其实我最近也挺郁闷的,”她凑近陈婷,学着对方的样子,自来熟的闺密状,“凌翔茜看我的眼神不对。我上次路过厕所门口的时候,她还说我没本事考第一,肯定是抄的。我听了之后心里真是不好受。其实我还真是挺喜欢她的,
她什么都好,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让她有误会?”陈婷立刻义愤填膺:“她好意思!你又不比她差到哪儿去,凭什么这么说?我看她是妒忌,想第一想疯了!她也不看看咱们班同学都是怎么形容她的,我,还有陆培培,我们都特瞧不起她,天天也不穿校服,以为自己是天仙,还瞧不起人,真他妈差劲。”

辛锐又说了几句,就自然地转了话题,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抱怨一样。

清清白白的,委屈,又大度,关心朋友,六神无主。

有那么一瞬间,辛锐自己都相信了自己的表演。

武文陆走进班级,陈婷知趣地回了座位。辛锐这时候才发现,她的身体一直在抖。

9.抽刀断水水更流

流言四窜。

余周周坐在桌子前一边翻着《中国国家地理》漂亮的彩页,一边揪着盘子里面的葡萄。她刚刚挂下陈桉的电话,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笑着问陈桉,当初她因为躲避周沈然等人的阴影笼罩,也为了躲避奥数,选择了十三中这个悬崖潜心修炼,那么为什么女侠重出江湖的时候,还会陷入同一个怪圈里?

也许是她爸爸的那通电话和“一起过年”的邀约惹的祸。在分校一直安分守己的周沈然突然重新出手,这一次他的身份只是神秘知情人,不是余周周同父异母的弟弟。只是余周周实在没有兴趣以毒攻毒,把他也拉下水。

陈桉笑了:“小学时候你会因为这个哭鼻子,现在不会了,这就是区别。”

余周周愣了愣:“也许是因为我妈妈已经不在了。”

电话那端沉默很久。

“周周,你就那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儿吗?”

她不知道怎么样回答。

余周周的确不在乎。当有女生神神秘秘地拉着刚刚返校的米乔八卦这件事情的时候,米乔伸手就是一巴掌:“除了嚼别人舌根还会点儿别的吗?他妈的不知道真假的事情就能四处传,还‘别告诉别人’——你自己先做到再说吧!”

后来米乔向她道歉,因为她的冲动把事情闹大了,反而让被打的女生更愤怒,以“评评理”的名义将事情传播得更广。

余周周笑了,轻轻揉了揉米乔的头发,心里说:“打得好,不怪你。”

“周周?”陈桉轻声喊她的名字,余周周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其实不是这样的,”余周周慢慢地说,“我没有像你担心的那样破罐子破摔。我只是想起,小学时候,我觉得没有爸爸这件事情压得我都受不了了,生怕别人知道,一心想要躲开。”

“而我的确躲开了,”她顿了顿,“在你的庇护下。”

“之后我才发现,那些当初会影响到我情绪的同学老师,其实早就已经淡出了我的生活,而且,他们都不再记得我。即使记得我的那些人,就像凌翔茜、蒋川,他们自己也在成长,也会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不对的。所以这一次,重来的一次,我只要装作一切都不知道就好了,反正总有一天,这些和我坐在同一个教室里面八卦我的人,都会从我的生活中消失,就好像从来都没出现过。”

余周周甚至被自己临时编造出来的理由说服了。

然而,她仿佛听到了陈桉的摇头声。

“周周,我宁肯你什么都看不开,然后跟我哭诉问我怎么办,再然后由我来安慰你,这至少证明你还是爱惜自己名誉的,还是有在乎的事情的,还是像个孩子的。你告诉我,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还是你只是已经觉得都无所谓了?”

不,还是有所谓的。她想起那个寒冷的夏天,陈桉温暖的怀抱。

余周周握住听筒,忍耐了半天,才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陈桉,”她转移了话题,“工作忙吗?”

陈桉从来面对她的打岔都无动于衷,只是这一次,他顿了顿,突然很明朗地笑了。

“累死了,要学的东西太多了,累得像狗一样。对了周周,我过年时候没休假,都攒到夏天了。有个亲戚在泰国,我想去曼谷玩儿,你愿意跟我一起吗?”

余周周心都颤了一下,想也没想就回答:“好,好!”

雀跃得像个孩子。

然后冷静下来:“陈桉,我没钱。”

关于余周周的谣言肆虐到极致的时候,林杨正在东边的滨海城市参加物理和数学联赛的集训。

打给她的电话,对方一直不接。但是每天晚上,都会收到一条例行短信,告诉他:“晚安,好好休息,加油。”

从一开始的感动到此刻,这个短信越来越像一种例行安抚。林杨突然开始怀疑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的爱情。

路宇宁的电话在某天早晨降临:“喂,少爷,你知道你们家那位……”“什么我们家那位?”林杨挠挠头,“现在还不是呢……过几年再允许你这么叫。”

“好,别废话,你们家未来的那位,出什么事儿了,你知道吗?”

林杨的心好像被一只手攥紧了。

“什么事儿?”

路宇宁絮絮地讲着,末了加上一句:“不过都是三八的传闻,你别太当真,我想了半天觉得不应该告诉你,省得你在那边分心,不过……唉,你自己看着办吧。”

林杨挂下电话,立即给余周周的手机打过去,可是和往常一样,她根本不接电话。

是因为心烦意乱,不愿意理他?

还是根本不需要别人关心?

林杨放下手机,苦笑了一下。说到底,其实他还是别人吧!

夏天就这样来了。

凌翔茜抬起手挡住眼前炽烈的光芒,时间久了,手臂发酸。

早上的升旗仪式刚刚进行一半,太阳光就迎面暴晒着她们。天亮得越来越早了,常常在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光大亮,再也没有初春的暧昧。

站在讲台上进行升旗演讲的是高一的学弟,声音平板、语气僵硬,凌翔茜想起楚天阔,那个人已经跑去集训一整个月了。

她记得在晚自习的时候,他们在一片漆黑的行政区顶层牵着手说话,她对他倾诉自己的烦恼,却又时时小心着说话时留些余地,抱怨得很“优雅”,很大度很有分寸。他在背后抱住她,轻轻地蹭着她柔顺的长发,给她讲些其实她自己也很明白的大道理——可是被他说出来,那些道理听起来就不一样,很不一样。

凌翔茜忽然觉得很讽刺。

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如果这个人毁容了,再联想到他的心胸气度,你就一定不喜欢他了,对吧,对吧。

然而就是戒不掉,想起来那个模糊的轮廓,还是会下意识地想要摆出一脸虚伪、殷勤的笑。

不算恋爱的恋爱,不算分手的分手。

还是想念,想得睡不着。晚上会心疼到哭醒。

广场上黑压压一片,凌翔茜突然觉得自己很孤独。她知道李静园一边和自己一起吃午饭,一边却和别人一起八卦自己。那些传言,她略知一二,一边告诉自己没必要找气受,一边又忍不住想要知道他们都说什么。

你的敌人与你的朋友的合作将会彻彻底底地将你击垮——一个负责造谣诽谤,一个负责将这些谣言和它造成的毁灭性影响一一告诉你。

李静园将所有八卦倾倒给她,毫无保留,事无巨细,还要装出一副多么义愤填膺的语气。

凌翔茜不愿意再搭理李静园,然而她在午饭中的沉默通通印证了李静园的想法——她被楚天阔甩了,还在纠缠对方,以至于茶饭不思、沉默寡言。同时又觊觎第一名,苦于得不到,更加抑郁。

升旗仪式结束,大家纷纷朝着教学楼走过去,凌翔茜忽然发现走在自己身边不远处的正是余周周。

“天开始热起来了。”她说。

“是啊。”

“升旗仪式的时候太阳晒得我头痛。”

“的确很晒。”

凌翔茜笑了:“我是不是挺无聊的?”

余周周摇摇头。

“你想林杨吗?”

女孩诧异地扬眉,凌翔茜不知道那个表情代表什么,“你为什么这么问”还是“我为什么要想念林杨”?

凌翔茜和余周周一直不熟悉,然而这些天来的压抑让她发疯一样地想要倾诉。

“可是我想念一个人。”凌翔茜大方地开口,笑容惨淡。

余周周仿佛知道凌翔茜在想什么,轻声说:“他应该快要回来了。”

“原来你也听说了那些传言。”凌翔茜继续笑。

“什么传言?”

余周周的表情一点儿都不像在说谎。凌翔茜愣了一下,摇摇头:“没什么。”

“我身上也有传言,”余周周笑,“而且传言说的都是真的。”

凌翔茜扭过头。

她身上的传言,几乎也都是真的。她还在小心翼翼地给楚天阔发短信,她
也想夺回第一,虽然因为楚天阔的关系她已经对那个位置产生了生理性厌恶,可是她需要第一,她需要唯一的证书来获准隔绝自己和周围那种恶心的流言气氛,她也需要它来治愈她妈妈左脸的抽搐。

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此刻一样厌恶自己。

“周周,”凌翔茜低着头,声音有些颤抖,“没有人知道,其实我过得好辛苦。”

期末考试,辛锐又是第一名。她知道,有时候名次这种东西是认主人的,你黏住了这个名次,不出意外,连惯性也会保护你。

舆论让她快乐,只是这种快乐过后是更大的空虚。别人的苦痛和妒忌——哪怕那妒忌是她自己通过流言制造出来的——会让她觉得自己存在得更有意义、更成功。

只是,余周周和凌翔茜愈加对她无视。

余周周已经很久不和她一起回家。辛锐有时候一个人站在站台前会回想起当初她们两个并肩发呆的时光,只是恍然回头的时候,却想不起来她们究竟是因为什么不再一同回家。

也想过要给她发个短信,问问要不要一起走——只是心底有个地方让自己不敢面对她。

辛锐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是害怕余周周的。除了何瑶瑶,余周周是振华里面唯一知道她叫辛美香的人,余周周知道她偷书,余周周知道她家开食杂店,她妈妈四处追打她爸爸,余周周知道她曾经在课堂上站起来就无法开口说话,被徐志强扯着领子欺负……

余周周只要说出来,她就万劫不复。

余周周是新世界里面唯一的故人。

当周沈然告诉她那一切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过求证的打算,一瞬间就相信了。尽管周沈然个子小小,驼着背,还抖脚——可是她相信他说的是实话。

或者说,她希望他说的是实话。

她希望余周周的背后和她一样不堪,那个笑容甜美的小公主血统并不纯正。尽管她曾经拯救、保护了自己——甚至就连曾经的这些救助,辛锐也总是会告诉自己,那不是余周周的功劳,那只是自己足够争气、足够勇敢,并不是借助外界的任何人。

即使余周周没有伤害过她。

公主们最大的错在于,她们是公主。

辛锐抬头去看斜前方的凌翔茜的背影。

然后笑了。

凌翔茜觉得被深深地侮辱了。

饭桌上,妈妈竟然神经兮兮地问:“要不要重新练钢琴,尽快恢复到初一时候的十级水平,然后考艺术特长生?”

“为什么?”她放下饭碗。

“可以加分啊。”妈妈笑得有些怪,“几十分的加分,有备无患。”

凌翔茜听见书房里隐隐的谈话声。自从妈妈因为第三者的事情大闹之后,父亲留在家里面的时间越来越长,平时在外饭局上能谈的话都挪到书房里。

可是她知道,这只是一种安抚而已。直觉告诉她,父亲对母亲的厌烦已经让他不惜做戏来耍她。

“我为什么要加分?”凌翔茜有些颤抖,她只是这次发挥失常而已,年级第十一,数学两道大题思路一片空白,只是失常,只是失常。

失常的究竟是她还是她妈妈?

她站起身要回房间,被妈妈抓住了胳膊。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学校什么状态?你们老师都说了,你和那个男生的事情……你自己不争气,我们只能替你想办法,这是一条路,至少能保底。”

凌翔茜冷笑。武文陆已经跟她谈过了。不知道是谁多嘴举报给了老师。

她拒不承认自己与楚天阔之间的事情,她相信,即使楚天阔被问到,也一定什么都不会说。

可是她错了。楚天阔在武文陆说起“有人看见过你们常常在一起”的时候,轻描淡写地说:“只是关系还不错的同学,不过她有没有别的想法我就不知道了,我已经在和她保持距离了,毕竟是关键时期,老师你知道,我也不会分不清轻重缓急。”

不过她有没有别的想法我就不知道了。

不过她有没有别的想法我就不知道了。

武文陆转述这句话的时候,凌翔茜瞬间绽放出一脸灿烂到凄惨的笑容。

“我的确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啊!”

从现在开始。

“我不考艺术特长生,我没有任何问题,妈妈,你保护好你的脸,别总是东想西想的,别管我。”

她听不见妈妈在背后都说了些什么,回到自己房间插上门,戴上MP3,将音量调到最大。

亨德尔的某部交响乐。某部。

凌翔茜从来都不喜欢古典音乐,虽然她自己学钢琴,可只是把考级的每首曲子都练得很熟练,至今也不知道门德尔松到底是谁。

只是因为楚天阔,只是因为楚天阔,她开始听德彪西的《自新大陆》,开始揣摩《四季》里面到底哪一季更富有表现力——只是为了某个能够延续的话题。

他们活得一点儿都不高雅,听什么高雅音乐?

林杨整个人坐在走廊窗台的背阴儿处,盯着手边那一方边缘完整的阳光。

米乔拍拍他的肩膀:“其实她只是出去玩了嘛,你干吗一副人家把你给甩了的丧门星表情?我猜她是心情不好,散散心也正常啊。”

林杨笑了:“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根本也没有告诉我。”

“怕你分心啊,你集训,多重要的事情啊,事关前途啊前途。你又不是不
了解余周周,她是那种分不清轻重缓急、不体谅别人的女生吗?她这是为你好,这是关心你的表现。”

林杨侧过脸看她:“你说这种话,自己相信吗?”

米乔咳嗽了两声:“不信。”

“传言就是关于她的身世?”

“还有人说她受刺激了,性格大变,精神不正常,至少是抑郁症。”

“放他大爷的狗屁!”

米乔激动地鼓掌:“行啊你,乖乖宝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如此粗犷的爷们儿心,骂得真顺口!”

林杨偏过头没有说话。

米乔拍拍他:“你也别太介意,她自己都一点儿也不上心,你说你激动什么。恋爱中的人就是矫情,人家难过你会担心,人家不难过你又失落,折腾个什么劲儿啊!”

林杨歪过头:“米乔,你为什么要帮我?”

米乔愣了一下,嘿嘿一笑:“闲着也是闲着,保媒一桩胜造七级浮屠。给自己攒阴德。”

“真的吗?”

米乔刚要回答,忽然一口气提不上来,剧烈地咳了几声,身体都缩成一团,好像是在拼命地把什么往外呕吐一样,面色通红,满脸泪水。

林杨慌张地跳下阳台,米乔声音减弱,倒在他怀里面的时候,轻得仿佛一片羽毛。

她太瘦了,肩胛骨硌得林杨胸口生疼,安安静静的样子,仿佛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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